別具用心的政治婚姻

淚吻

文/陳華勝

　　古今中外，貴族、豪門或官員的聯姻除講究「門當戶對」外，更少不了運用「兒女親家」的關係來鞏固或提高身分地位。三國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，「勢力」比「情愛」還來得重要，因此「政治婚姻」隨處可見。

　　一部今天看來仍充滿神秘色彩的古老經籍《易經》中，卻有一段很通俗明白的話︰「有天地，然後有萬物。有萬物，然後有男女。有男女，然後有夫婦。有夫婦，然後有父子。有父子，然後有君臣。」

　　若是乎，婚姻的地位看來確實是很崇高的了。

　　如果我們信奉教條，那麼婚姻理應是情愛的結果。對小老百姓來說，結婚永遠只能算是自己的一件大事，影響不到別人。頂多有個把第三者，眼睜睜看著自家鐘情的姑娘或小伙子跟了人家去，而痛感自己情場失敗，然後尋死覓活、借酒澆愁，那都關係不大。然對一個政治人來說，他的婚姻，或多或少會影響到他的政治行為，並且通過他的政治行為，再影響到更多的人。比方說春秋吳越爭霸時，吳王夫差娶了越女西施，就給吳國百姓帶來無盡的災難。三國時期發生在董卓、呂布與貂蟬身上的故事，即與此相類。然而這已經有些「美人計」的意味了，可以說是政治婚姻的特殊形式，不在本文的討論之列。我們要說的只是一般意義上的政治婚姻。討論一般的事物，才有其普遍意義。

　　有些婚姻從一開始就著眼於政治的目的，婚姻本身異化成政治架構的一部分，我們把這類婚姻稱之為政治婚姻。而所謂「情」與「愛」，在它面前變得毫無價值可言。

　　三國是個「遍地英雄下夕陽」的年代。俗話說「英雄氣短，兒女情長」，那時是不大講兒女之情的。畢竟弱肉強食，沒餘暇讓你「兒女情長」，於是要做「氣長英雄」，唯有「兒女情短」了。這一長一短，就生出許多在今天看來是被異化了的政治婚姻。

　　單看三國人物的姻親關係，我們就能感覺到當時的政治婚姻有多麼普遍︰

　　張飛之妻乃夏侯霸的堂妹，飛與霸為郎舅；張飛的兩個女兒先後為劉禪的皇后，故劉禪又是夏侯霸的侄女婿；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是襄陽大族蔡諷的大女婿，而劉表則是蔡諷的小女婿，蔡瑁是蔡諷的小兒子；諸葛亮的大姊夫是中廬大族蒯祺，與蒯良、蒯越同宗；二姊夫叫龐山民，是龐德公的兒子，龐統的堂兄；荀彧的孫媳婦是司馬懿的女兒；西晉開國名將羊祜乃大文學家蔡邕外孫，其前母是孔融的女兒，而他又是司馬師的妻弟，夏侯霸的女婿……

　　政治婚姻最常見的作用無外乎彼此籠絡、加強聯盟，這種籠絡與聯盟也許是主子對下屬的一種拉攏和恩賜——三國君主大都與手下的重要臣子結成姻親關係，如夏侯惇的侄兒夏侯懋娶曹操的女兒清河公主，成為曹魏的駙馬；夏侯淵的長子夏侯衡娶曹操的侄女海陽哀侯女；荀彧的長子荀惲也是曹操女婿；張飛的兩個女兒都是劉禪的皇后；費禕的長女配給劉禪的太子劉璿；馬超的女兒嫁給劉備的庶子、安平王劉理；周瑜的女兒配給孫權的太子孫登，兒子周循又娶孫權的公主……

　　然而，政治婚姻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種權宜之計，如曹操眼見「小霸王」孫策已略定江東，而自己因北方未定，暫時無暇對付江南一隅的變化，於是主動與孫氏聯姻，將一個侄女嫁給孫策之弟孫匡，又為自己的兒子曹彰迎娶孫策堂兄孫賁的女兒為妻；呂布被曹操逼得沒辦法了，也想與袁術聯姻，把自家女兒嫁給袁術的兒子，以換得袁術對他的支援。偏偏袁術對呂布的反覆無常不信任，一定要「款到發貨」，即等呂布將女兒送來，他才肯發援兵。於是，為了完成這樁婚事，呂布只得自己背著女兒突圍，企圖把她送到袁術那裡去。頓時，女兒成了一件禮品，婚姻更是一樁買賣。

　　權宜之計自然是短暫的，對立雙方也不會因婚姻而建立永久的和諧。在這裡，婚姻不過是一種粘合二個以上政治勢力的「膠水」罷了！膠水遲早會脫掉，於是親家翻臉、翁婿反目；西涼軍閥韓遂和他的女婿閻行就是一例。三國時期，西涼地區有諸多的軍閥，韓遂、馬騰是其中最大的兩個。這兩位的關係並不像《三國演義》裡說的那樣親密無間，而是時好時壞；好時義結金蘭，壞時交兵廝殺。
　　韓遂收閻行為婿是在與馬騰作戰之時，這閻行大概也是一員勇將，因為據《魏略》記載，他與馬超交鋒能不落敗，還險些殺了馬超，可見也是條好漢。韓遂收他當女婿，正是為了讓他替自己賣命對付強大的馬騰集團。後來，形勢發生戲劇性的變化：昔日冤家對頭成為盟軍，曹操則成了他們共同的威脅。閻行此時的立場與「泰山老丈人」發生對立——他想投靠曹操。於是一不做二不休，趁韓遂不備時，發兵夜攻。韓遂這老丈人肯定被閻行這不孝女婿逼得很狼狽，以至長嘆道︰「丈夫困厄，禍起婚姻乎！」——不過，這實在也是他咎由自取。
　　那麼婚姻雙方的當事人，又如何對待今後的變化呢？史書上沒有講，但恐怕也是不會太幸福。

　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袁紹死後，兩個兒子袁譚、袁尚水火不容。其中袁譚為了對付兄弟，投靠曹操，而曹操為籠絡他，立刻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嫁過去。可沒過多久，這位女婿陰謀想背叛老丈人，老丈人曹操不比韓遂，便毫不客氣地砍掉了女婿的腦袋，可憐那位做沒多久新娘的曹氏女兒，轉瞬間成了寡婦。不知道她與袁譚感情可好？不知道她後來過得可好？這一切，曹操肯定沒有考慮到，因為他是英雄，是「氣長」的英雄。

　　即便是政治聯盟的膠水不脫膠，因政治而結合的兩口子也未必不感情脫膠。劉備與孫尚香的婚姻就是如此。

　　「孫尚香」這個名字是小說家替她取的，史書上只有赤壁之戰後劉備佔了桂陽、長沙、零陵三郡，被推為荊州牧，勢力開始膨脹，孫權「稍畏之，進妹固好」的記載。至於這孫權的妹妹叫什麼名字，卻是無從查考，蓋因舊時婦女很少用得著自己的名字，出嫁前稱某某家小姐，出嫁後改叫某某家夫人，所以歷史上傳下來的女人名字還真的不多。

　　不過這位孫權的妹妹恐怕也是個「不愛紅妝愛武裝」的女中豪傑，反正劉備見了她有些害怕，甚至不敢進洞房，兩個人的感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。湖北公安城西相傳有「孫夫人城」，《西和志》記載，該城「在孱陵東五里，漢先主孫夫人所築。夫人與先主相疑，別築此城居之」。看來，劉備與這位孫夫人婚後不久就分居了，怪不得劉備的兒女中沒有孫家的外甥或外甥女。《三國志?法正傳》對此也有記載︰「初，孫權以妹妻先主，妹才捷剛猛，有諸兄之風，侍婢百餘人，皆親執刀侍立。先主每入，衷心常凜凜……」所以，清王士禎有詩云︰「刀光如雪洞房秋，信有人間作婿愁。」《華陽國志》則乾脆認定後來是「正（法正）勸先主還之」——法正勸劉備把老婆休掉，還給孫權。後人傳說劉備與孫夫人恩愛彌篤，周瑜用計讓孫權硬是拆散了一對好夫妻，後來劉備伐吳身亡，孫夫人也痛不欲生，終日在望夫石上瞭望，最後投江殉夫云云，都是無稽之談。大概是那些想走裙帶關係、當豪門的乘龍快婿而不得的痴人，說夢般地編造出來的。

　　三國裡只有趙雲拒絕了這種政治婚姻。赤壁之戰後，趙雲奉劉備之命去攻打桂陽郡，桂陽太守趙範自知不敵，獻城投降，又想與趙雲攀關係，欲將寡嫂樊氏改嫁趙雲。結果趙雲當即斷然拒絕。後來，趙範果然反叛，趙雲幸好沒結下這門叛逆的親。劉備聽說後，也很想替趙雲做一回媒，但趙雲又一次拒絕了。他說︰「天下女子不少，但恐名譽不立，何患無妻子乎？」聽得劉備都不由得稱讚道︰「子龍真丈夫也！」

　　任何事情都是這樣：有人擺脫不了政治婚姻的苦，有人卻渴望藉政治婚姻給自己帶來某些好處。然而，一個人如果想靠婚姻來做進身的階梯，總是可憐的。


（本文摘錄自《三國奇談》一書，實學社出版，遠流發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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