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牽母親的手過馬路(年度票選最佳短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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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9-4-16 21:54:43 | 顯示全部樓層 |閱讀模式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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牽母親的手過馬路

星期六偕妻兒回家,年近花甲的母親喜不自禁,一定要上街買點好菜招待我們,怎麼勸也不行。母親說:「你們別攔我了,你們回來,媽煮頓大餐請你們,不是受累,是歡喜呀!」我便說:「我陪您去吧!」母親樂呵呵地說:「好!好!你去,你說買啥,媽就買啥。」母親年齡大了,雙腿顯得很不靈便,走路怎麼也快不起來。她提著菜籃,挨著我邊走邊談些家務事。「樹老根多,人老話多。」母親這把年紀了,自然愛絮絮叨叨,別人不願聽,兒女們不能不聽,那怕裝也要裝出忠實聽眾的樣子才行。
!穿過馬路就是菜市場了。母親突然停下來,把菜籃挎在臂彎裡,騰出右手,向我伸來……一剎那間,我的心震顫起來。
這是多麼熟悉的動作呀!上小學時,我每天都要穿過一條馬路才能到學校。母親擔心我的安危,總是要送我過馬路才折身趕去上班。橫穿馬路時,她總是向我伸出右手,把我的小手握在她掌心,牽著走到過馬路,然後低下身子,一遍遍地叮囑:「有車就別過馬路」。「過馬路要和別人一起過。」二十多年過去了,昔日的小手已長成一雙男子漢的大手,昔日年輕母親的細嫩軟手,已成為一雙枯乾節深的粗手,但她牽手的動作依然如此嫻熟。她一生吃了許多苦,受了許多罪,這些都被她像掠頭髮一樣一一掠開,但對兒女關愛的情腸卻永遠也掠不去。而她的兒子,卻對她日漸淡漠,即使一月半載回來看她,也是出於一種義務,只為了不讓別人指責自己不知孝順、忘恩負義,不只缺乏誠意,更帶著私心。我沒有把手遞過去,而是伸出一隻手從母親臂彎裡取下籃子,提在手上,另一手則伸出來輕輕握住她的手,對她說:「小時候,每逢過馬路都是牽我,今天過馬路,讓我牽你吧!」母親的眼裡閃過驚喜,笑容蕩漾開。「媽!你腿腳不靈便,車多人擠,過馬路千萬要左右看清楚,別跟車子搶時間。家裡有什麼難事,不管多忙,我們都會回來的。我是您一泡尿一泡屎,養起來的兒子呀,你還客氣什麼?」母親便背過頭揩淚。牽著母親的手過馬路,心裡有幾許感激,幾許心疼,幾許愛意,還有幾許感嘆。我們能夠愛幼,但我們卻時常忘了像愛幼一樣尊老。為人兒女者,當你緊緊握住你的兒女的小手時,也別忘了,父母的老手更盼望著我們去牽啊! 離家不遠   (年度票選最佳散文)

     
透天三層洋房,座落在稻田旁,起風時,偶爾飄來豬屎堆肥異味。這是一個老舊翻新社區,83年夏推出,姊姊轉述建商說法:「前面要開一條八米路,直通鎮上心臟地帶;六輕在麥寮建廠,這裡必然大有發。」  猛翻數倍後,房價是撐平、緩步下滑,我不太相信會有大好榮景。哥和姐決定比鄰各買一戶,爸爸說:「問問韻芳,或許她也想在西螺買厝,人親土親。」  擁有一小方土地,是在台北難以達成的夢想,親友中不乏按月租地、翻土、施肥、種作,扮演都市農夫。對我而言:鋤犁是扛不動的浪漫,並不奢想嘗試。深層的想望是:九年後退休,住在舊厝附近,手足間各有獨立空間,卻是走幾步路或騎上鐵馬,就可以找爸媽談天說地、泡茶賞蘭。 那年,父親剛過70,我相信他會像阿嬤一樣高壽95,我還有福氣承歡膝前15年。兒時不曾分離的歡聚,正是短短15載。 爸爸曾經笑言:「算命先說我一生有財無庫,所以,當了20幾年律師,仍是兩袖清風。」我坐在樹蔭清涼、繁花處處的大庭園裡,回想在這裡灌蟋蟀,卻灌出一條草蛇;空心菜摘了又長,如同變魔術一般神奇。 也憶起七歲那年,調皮的我惹煩忙著汲水的阿嬤,她掄起竹掃把掃我一頓。夜裡,才想起是我的生日,煮出兩個蛋,一個歸我獨享,一個由哥姐分食。阿嬤摸摸我猶留笞痕的手臂:「死查某鬼仔!真是大人吃肉,囝仔吃打。」 艱困歲月裡,厝內經濟是捉襟見肘,厝外卻是天寬地闊,任我遨遊。濁水溪堤岸,是一家人最常去的優美勝地-採西瓜、堆沙堡,或是揀回泛綠溪石,當成曠世稀寶典藏。
    也有些活動,不能讓爸媽參與:到漫畫店租回「四郎真平」,藏在肚腹裡偷渡;花兩毛錢買枝仔冰,在圍牆外你一口、我一嘴舔個精光,夜裡吵架,捏得彼此腿上青一塊、紫一塊,天亮,媽喚姊姊打油,她瞪我一眼「走啦!」兩人一同出門,各走左右側溝沿,打了油,再各循原路返回。哥在初一離家,從此,我們就不曾再吵過嘴。在電話是奢侈品、交通又不方便的時代,台中、西螺遠如天涯。最近,哥曾聊起當時心境:「新生訓練只有半天,結束後,我走兩公里到車站,看著公路局的車子,心想:搭上車就可以回家;又想:明天還要上課,回去又得馬上出門,繞來繞去,不知該怎麼辦? 最後,又走兩公里回學校。想像一個理和尚頭的小男孩,在車站來回徘徊,我不禁
心酸。 幸運的我,晚三年才割斷臍帶。高一負笈他鄉,此後,台中、台北、華盛頓、紐約州,家,越來越遠。我如候鳥,逐月、逐季、逐年歸返。每一回,爸媽都問相同話語:「什麼時候擱轉來?」轉來,成了最殷切的叮嚀。 擠在座椅縫隙中,雙腳懸空,直到全身麻木,為的是趕上中秋夜,看阿嬤一面殺柚子,一面唸著:「月娘光光,目睛金金。」 風雪中的紐約州,華航在「世界日報」刊登巨幅廣告:「別人吃火雞,我們回家吃湯圓。」艷紅圓仔閃著溫潤光澤,我彷彿回到昏黃燈光下,有時比賽誰搓得最圓,有時刻意搓得大小不一,再參差排列,湯頭清時,大家都不愛吃,總是得再三回鍋,煮至黏稠帶點焦香,才是人間美味。
  
我癡望藍天:搭上飛機,就可以回家。出嫁十幾年,僅有一次回家過年,車抵家門,爸早就站在陽台上張望,轉身對屋內大聲呼喊:「韻芳回來囉!」洋溢而出的喜悅,暖著我的心頭。只是,對女人而言,家永遠是兩處模糊地帶,回家,永遠是難有著落的夢想。夜半驚醒,湧上的常是來不及奔喪的恐懼。阿嬤高齡93,臨終前,她已退化至認不得我;媽媽因糖尿病失明,每天打胰島素,吞20幾顆藥,我害怕夜裡的電話,我深知:至親,隨時可能離去。每週打一通電話,三天寫一封信,儘揀神奇事物談笑;接獲爸的來信,卻忍不住淚如泉湧,終至放聲痛哭。   阿嬤過世,是在我回國以後,中午接獲電話,爸爸的口氣十分平靜:「阿嬤走了,我餵她喝過牛奶,扶她躺下,再回頭,她已經走了。」車子奔馳在高速公路,我的心不慌不亂,反倒有些暖意。想像中拖著女兒、萬里奔喪的畫面不曾出現,我恍然明白:台北離家不遠。離家不遠,就是幸福。   爸爸的離去,卻是讓我措手不及。新居由一片菜圃轉成樓房錯落,不過一年半。姊姊長住,我維持每個月回去一趟。回家的日子,多半是做幾樣自認神奇的菜,堆到爸媽碗裡;買幾件體面的衣服,讓他們掛在衣櫥。   爸爸問我:「你猜猜看,我晚年的願望是什麼?」我屢猜不中,答案是:「讓自己圍棋段數更高。」我疏忽了,每天都有老友來陪爸爸下棋:我的小學老師、崙背老醫生、民眾服務站主任、還有10來歲的孩童,在這塊土地自在過活,就是爸爸最大的快樂。難怪我們想陪他出國觀光,爸一笑:「我在電視上都看過,不必長途跋涉。」多邀幾次,他乾脆表明:「離開家,我就睡不著。」爸爸出門的興致越來越低,甚至連請他到嘉義吃早餐,他都說:「改天吧!出一趟門,就覺得累。」我聽不出警訊,仍傻傻妄想:有一天,他會答應我一起到夏威夷曬太陽、喝咖啡。   直到爸爸騎腳踏車出門,頭暈得幾乎軟倒在門口,我們才發現:他的胃悶、腹痛不是慢性胃炎或潰瘍,癌細胞早已在他的大腸肆虐多年。姊姊輪白天,哥嫂輪夜晚,爸爸住進省立醫院四天,哥才通知我:「爸爸要開刀,惡性的成分很高,爸說:『台北遠』,你等週六再回來。」
台北遠嗎?考上大學時,爸爸託他的棋友開小貨車,花一天親自陪我註冊;出國時,他送到機場,我入登機門後,他指著飛機告訴姊:「我們來看看,能再看到韻芳嗎?」結婚當天,他清晨五點出門,陪我北上,喜宴後,又趕在深夜返家。台北一點兒也不遠。是塵俗瑣事讓遊子的心靈逐漸走遠,忘記去傾聽「不要牽掛我」背後的聲音。 「不要牽掛我,我很快會健康回來。」住院第一晚,爸爸提著點滴瓶,電話裡向媽許下承諾,決定轉診到林口長庚,爸堅持要再回家住一夜。 晚餐,全家圍坐,每個月都有團圓相聚,今夜,格外珍惜。爸爸第一件事是為媽挾菜。「我好幾天沒有為妳做事了。」媽媽失明20年,爸爸每天帶她散步、為她添飯、布菜、倒洗澡水,爸爸捨不得離家,最大原因就是媽媽的眼睛。   離家前,爸爸戀戀環視自己一花一草耕耘的庭園,道出心願:「四個月後,我會完全康復,就可以再整理這片花園。」車上,爸爸說:「我這一生沒有遺憾,也沒有罣礙。如果問我:一生最大的成就是什麼?我要說:是和妳媽媽一起建立這個家。」我緊握爸爸的手,心想:這座堡壘該換我們來撐持。   手術順利,爸爸在一星期後出院。一個半月後,發現癌細胞蔓延至肝,爸爸重回長庚,這次離家,足足35天。三組人馬輪流照護,日間,陪爸爸看窗前鳥雀啁啾:夜裡,陪爸爸看窗外燈火點點,從小至大,這是首次須臾不離。共同話題不多,仔細想來,爸一向不是多話的人。   他不曾天寒叫我們添衣、肚餓叫我們加食,也不曾對我們嘮叨他的期望。只是,在我為大學聯考失利而放聲痛哭時,他會拍拍我:傻孩子!妳一生的幸福,又不是只決定在這次考試。」
我回家坐月子時,天天吃麻油雞腰仔,他會瞞著阿嬤,偷偷削一個水梨給我;我返鄉任教的四年,他疼惜我中午騎車往返辛苦,總是用摩托車接送我。  我為他梳頭,笑著說:「我記得以前為你拔白髮,一根一毛錢。」姊姊接口:「聞一次腳丫,說好香,也有一毛錢。」   爸爸摸摸他稀疏泛黃的髮梢,早年,他烏黑茂密的濃髮人人稱羨,他也試過幾種染髮劑,想留住意氣風發的青春。此刻,他卻神情黯然望著鏡中自己。 「這些已不再重要。」什麼才是重要的?夢囈之中,爸爸回到他獲頒孝行獎的會場,這是他心中認定最大的榮耀嗎?  我埋首寫故鄉廟埕的劇本大綱,他眼中閃著光芒:「回家以後,我為妳找更多資料。」我想:爸爸要的很簡單:活著回家。和未知拔河,活著,卻十足艱難,爸爸由每日來回走動,誓言保持出院後的體力;撤退至走兩步就喘息不已:再至廁所後,力拉才能起身。
我試著探詢他最後的心願:「爸,你說阿嬤80歲就備好壽衣,如果萬一,穿律師服好不好?」爸笑一笑:「律師服?很好啊!我為媽祖奉獻13年,如果媽祖允許我選擇,我不想去西方極樂世界,我覺得那裡比較寂寞,我想回到鄉里,做個小小土地公,還是可以照看妳們。」   爸爸眼中霧氣深沈,在選擇回小鎮當律師時,他早已看淡物質名利;在為生命奮力掙扎時,他最不捨得還是家。高燒過後,他正式把心願託付給我。「我不要在醫院走,我要回家。」我許下承諾:「我知道。」
賀伯颱風前夕,爸爸在醫師允諾下,意識清楚返家。風雨之中,他時時望著窗外:這處他用一生守護的家園。四天後,他在自己的床上過世,姿勢就像睡著一樣安詳。陷入昏迷前,他叮嚀我的最後一句話是:「下禮拜再回來。」
今年清明,我和哥姊一起上墳。在新厝整理香燭蔬果,備幾道爸爸生前愛吃的食物。女兒問我:「媽,我們為什麼要在西螺買房子?」我望向堆著雜物的客廳,尋覓當年想法:「我曾經有一個夢,想在退休以後,回來和阿公一起住。」舊夢已遠颺,淚,瞬間湧上。   我攬一攬女兒:「走吧!我們去看阿公。」墳頭的草郁郁青青,墓碑上的爸爸穿著律師服,淡淡笑著。
我們憶起:百日後,各自夢見爸爸,他或是壯年,或是老年,都是笑容依舊,此後,爸爸就不曾再入我們夢中。
失去父親三年,生命,難免顛簸難行,但是,我們彼此用心扶持,很快走出風雨,重見陽光。墳前,我們輪流撐傘,媽媽交代:要撐起傘,爸爸才能安心享用。我望著爸盛年英挺的面容,低聲說:爸,吃飯了。」白花花陽光下,不見爸爸身影。不過,我相信:爸爸一定離家不遠,因為,不管身在何處,我們一直都離家不遠。

原繕打該文者言:  

在報上看到這篇文章,我看得無法自已。利用深夜,坐在電腦前,一句一句看,一字一字打,縱然不再是初次閱讀,淚水,仍一次一次順著臉頰滑落,是某種情愫牽動著吧,我想。故事很長,謝謝你很有耐心的看到最後,即使明知很長,我還是只想將故事打完;即使明知故事很長,你還是堅持著把它讀完朋友,此刻,我只想說:謝謝你!!  家人是最珍貴的寶物,愛情也許會變淡,友情也許會消失,而家人永遠在你最需要時,在你身後靜靜的守候。  所以請你--可以的話,對你的家人好一點。

 

臉書網友討論
發表於 2012-1-30 01:06:48 | 顯示全部樓層
知道了 不錯~~~  

版主招募中

發表於 2012-1-30 01:05:52 | 顯示全部樓層
非常感謝樓主,樓主萬歲萬歲萬萬歲!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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